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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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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大昆倉皇逃離“重頭再來”節目拍攝現場,使譚璐及諸多好友顏面盡失。他自知理虧,當晚就主動打電話向譚璐賠罪,可譚璐一聽是他就立即掛斷電話,再打過去,竟然連接都不接了。劉大昆想給岳子行打電話,可他手機關著,打家裏電話又怕說話不便,就只好和朱旗電聊了十幾分鐘,多少找到了一些安慰。朱旗最後說,我上臺替你頂了一個多點兒,那十個美婦只許看不許動,差點兒沒把我鼻血給激出來,你小子趕緊找個美女給我療傷,我的邪火不“奸”不散。劉大昆說,我沒錢找美女,你還去求五個手指兄弟幫忙吧。

劉大昆次日上午給岳子行打電話,結果被罵了個狗血噴頭。劉大昆委屈地說,殺人不過頭點地,你罵得也太狠了點兒,我當時實在沒招啊,換成你,你能在前妻眼皮底下玩配對游戲嗎?你們只顧拉郎配,哪管我的死活。

岳子行憋了一會兒終於笑道,樣兒吧你,罵你玩兒還當真了,咱哥們兒啥時把你往火坑推過?昨天不怪你,要怪只能怪藍青。不過,這回譚璐真火人了,你好自為之吧。

劉大昆說,我不是有心讓她坐蠟,你給好好說說,讓她放我一馬。

岳子行說,她也莫名其妙恨上我了,今早手機打漏了都不接,我看你還是自己背捆柴火上門求饒吧。

劉大昆見聊不出什麽結果,就逗叻岳子行說,聽說你把欣然那個姓任的小朋友給拿下了,這麽大個喜事兒也不通報一聲,我好給你準備賀禮呀。

別聽“豬臍”瞎白豁,我倆啥事兒都沒有。

唬誰呀,都給你買背心兒褲衩了,能沒點兒事兒?

真雞巴能扯!我對她心如止水,撒謊你養的。

發誓管屁用,誰信呢。

別胡泡了,抓緊哄好譚璐,要不我饒不了你。

打完電話,劉大昆因為調侃而稍覺輕松的心情又低沈下來。他不是發愁如何求得譚璐諒解,而是翻來覆去地悶想在電視臺看見藍青的尷尬瞬間。當時她坐在左側觀眾席第二排中間,目光似劍,隔空刺中劉大昆。她的嘴角泛著難以捉摸的微笑,那種來了情緒卻發現自己男人硬度不夠時才露出的微笑,透著貌似寬容的輕蔑。劉大昆被這種熟悉的微笑擊潰了,逃跑是唯一的選擇。他無法當著前妻的面,將曾經屬於她的身體和心靈展示給別的女人。他想當然地認定自己在藍青面前出了醜,並為之深深痛苦和懊悔,進而又慶幸自己及時發現了她,從而避免了一場災難性的裸體表演。

劉大昆很久沒見到藍青了。她比以前漂亮了,眉宇間神采飛揚,看來生活比較富裕和滋潤。她怎麽會來呢?是來看別人的熱鬧,還是想為自己找個再婚目標?劉大昆苦笑。任何答案對他都沒有意義。藍青從一個陌生的女孩變成了他的同學,又變成了他的戀人,然後變成了他的妻子,最後變成了他的前妻。每一次變化都極具誘惑,卻悄然為最終的悲劇作著鋪墊。現在,他和她又形同路人,肉體關系回到了最初狀態,但精神卻受到傷害,永遠無法覆原。這傷害,讓他回不到過去,走不出現在,看不清未來。

無數次地,劉大昆在淒冷的家裏聽到藍青回家的聲音,卻一次也沒有見她進來。有時候,他明明聽到有人敲門,她忘帶鑰匙就那樣敲門,可開門一看,外面什麽都沒有。更多的時候,他在夢中和她做愛,感覺是那樣的真實和美妙。但夢醒時分,身心俱冷。

劉大昆傷感的思緒被手機鈴聲打斷。那鈴聲還是離婚前藍青幫他編輯的歌曲《吻別》的最後幾句調子。打電話的女人聲音既熟悉又陌生,竟是昨天的女三號蘇舞柳。

蘇舞柳在一家企業的人事部門工作,離婚後房子歸了男方,暫時住在母親家裏。蘇舞柳和劉大昆第一次見面是在節目說明會上,後來聊了幾次,言語很是投機。蘇舞柳問劉大昆,假如你前妻願意回頭,你還要她嗎?劉大昆說要啊。蘇舞柳問為什麽,劉大昆說還是覺得她好。蘇舞柳對他的回答很滿意。如今這世道,象他這樣癡情和寬容的男人太少了。昨天,蘇舞柳的母親也去了節目現場,一眼就為姑娘選上了劉大昆,說這小夥子長得順眼,憨厚面善,工作穩定,又沒小孩,比那些背景和資歷顯赫的人托底兒,嫁他指定錯不了。節目開拍前,蘇舞柳找人把劉大昆叫到身邊問,明確目標了嗎?劉大昆說,還沒有,看誰都趕不上我老婆。蘇舞柳酸道,那不叫老婆,叫前妻,你最好提前退場去找她覆婚吧,省得在這兒幹擾別人視線。幾句話噎得劉大昆無言以對。

蘇舞柳咯咯笑道,昨天咋逃跑了呢,怕我們吃了你呀。

劉大昆躲出辦公室,壓低嗓門兒說,昨天我看見我老婆在觀眾席上,腦袋一熱就跑了,事後也挺後悔的,太不人道了。

瞧你那點兒出息。再說離都離了,還老婆老婆的,惡心。

說說你吧,成了沒有?

沒成,不過第一輪投票我人氣最旺,四票。

都是誰投的呀?

還是不說吧,怕你吃醋。

不說拉倒。人氣這麽旺咋還沒交代出去呢?挑花眼了吧。

總想抱個大西瓜,結果連芝麻都落不下。

誰是你的大西瓜呀?

你要是不跑,不就知道了?

不說我掛電話了。

你掛吧。

嘿嘿,跟你鬧呢,愛誰誰吧。沒配上別著急上火,看好誰私下裏也可以聯系啊。還有,節目一播出,你就更加搶手,必須雇個人專接應征電話,再準備個麻袋裝求愛信。

別逗了。好啦拜拜吧,不打攪你了。

哎......先別掛,問你個事兒。我可是要收咨詢費的。

財迷吧你。這麽回事兒,我昨天一逃跑,把我的親友團團長給傷了,氣得她連我的道歉電話都不接。她從報名開始就忙前忙後,一心想給我找個好媳婦。可我做的太過分了,現在好想求她原諒,又不知該怎麽辦。

你說的是譚璐吧。我們聊過,她人不錯,往死地誇你,象在做媒。

她一直都讓我投你的票。

這我知道。人家看得起我,我當然要幫這個忙。我出面約她,然後陪你道歉,到時我有辦法讓她高興。

那咱倆今天中午就去找她。

事成之後你得請我大吃一頓。

大吃兩頓都沒問題。

商議停當,劉大昆激動了一會兒,隨後陷入沈思。蘇舞柳的心意,他焉能不懂。她的出現,稍稍吹皺了他心中的一池死水,但並未擾亂其心。離婚後,他總是幻想著某一天能和藍青重新牽手,所以從未打算接受別的女人。他愛藍青,愛她的多愁善感粗心大意蠻不講理。他倆的過去,就象一塊罩在眼上的紅布,讓他這頭拉磨毛驢心無旁騖,從不逾越最初行走的那個圓圈。

中午一下班,劉大昆就打車去接蘇舞柳,然後一同趕到北方明珠大酒店。蘇舞柳稍事打扮,卻比昨天自然耐看得多。劉大昆用大連方言說,挺姿勢嘛。蘇舞柳也用大連方言說,一聽就是刺棱我,哪趕上腩老婆姿勢呀。

蘇舞柳上午已經約了譚璐在酒店大堂見面。女三號有約,譚璐答應得很爽快。譚璐喜歡女三號,滿心希望她能和劉大昆對上眼兒。可沒想到劉大昆是個窩囊廢,生生辜負了她一片苦心。

譚璐從樓上下到酒店大堂,看見女三號親昵地挽著劉大昆在等她,詫異之餘怒氣漸消。譚璐心眼兒本來就大,眼前又是她最願意看到的情景,昨天的不快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大半兒。

蘇舞柳在中間斡旋,三人坐在沙發上懇談了一會兒昨日之事,之後譚璐給林麗晨打電話,說自己和劉大昆想請她吃飯謝罪。林麗晨說算了,反正劉大昆也沒對節目造成什麽大的影響。

辦事順得出奇,劉大昆一高興,就請兩位女士到附近的勝利廣場吃必勝客,心甘情願地放了把血。

送走譚璐,劉大昆對蘇舞柳說,你的辦法挺好,譚璐還真吃這一套,可就是委屈你了,你說咋謝你才好呢?

蘇舞柳說,我都委屈到這份兒上了,你看著辦吧。

劉大昆約蘇舞柳周三晚上出去吃海鮮,一來答謝她幫忙哄好譚璐,二來還有點兒說不清的暧昧企圖。一切跡象表明,劉大昆要走蘇舞柳的桃花運了。他難免有些得意,可興奮之餘倍感困惑。他剛被藍青絆倒,就碰上蘇舞柳伸手來扶。他是就勢而起呢,還是等藍青回頭攙他?

劉大昆郁悶良久,決定先和藍青開誠布公地談談,然後再看下一步怎麽走。他請藍青吃晚飯,她爽快地答應了,說早就猜到他會來電話。劉大昆問她是怎麽猜到的,她說他一從電視臺逃跑她就猜到了。

晚飯定在一二九街的天天漁港。藍青說那兒東西雖貴,但精致好吃,物有所值。兩人在天天漁港見面時,劉大昆有些拘束,藍青卻游刃有餘,興致很高地點了幾樣海鮮,還要了一瓶萬達幹紅。

劉大昆開板兒就將自己參加“重頭再來”節目歸結為偶然事故,肇事責任全在譚璐和岳子行。藍青說,別盡往人家身上賴,腿是你自己的,你不去他倆還能綁你去嗎?直說得劉大昆面紅耳赤。

藍青說,你不要臉紅嘛,其實你能走出這一步我挺高興的,只是你仗沒開打就當逃兵,不象個男子漢,差點兒攪了人家的節目。

劉大昆慚愧地說,當初譚璐勸我上節目時,我根本就不想上,因為我對你還有點兒不甘心,總想著有朝一日你能回來。可後來抗不住他們的再三鼓動,迷迷糊糊就上了。

藍青說,你這才象實在話。頓了頓又說,你本來一臉春風躊躇滿志的,見了我咋撒腿就跑呢?你知道嗎,我一直在遮掩自己,生怕被你看見,可到底還是被你發現了。

劉大昆說,你要願聽實在話,那我就有什麽說什麽了。譚璐說過,如果我對別的女人毫不動心,就說明我真的想等你回來,那麽就可以等下去。她說得很對,也讓她說著了。要說為啥跑,你這麽聰明,還用問嗎?你在觀眾席上藏得再隱秘我也能發現你,因為咱倆有心靈感應呀。

藍青既感動又不安,半天才苦笑道,大昆,愛情和婚姻一旦破碎萬難覆原。你別等我,這是為你好,也是為我好。離開我,你會找到一個真正屬於你的女人,一份真正屬於你的幸福。今天來,我就是想對你說,快些忘掉過去,快些重新開始吧。

這些道理你不用說,我都懂。

懂就好。那天我看女三號對你意思,後來她正好沒配上,你主動和她聯系聯系,沒準兒真行呢。

她找過我,可我感覺不怎麽強烈。

那太好了,只要有一點兒感覺就有戲。都是過來人,還怎麽強烈呢?

劉大昆凝望著藍青說,藍青,雖然咱倆離了,可你要是跟了別人,我能難過死,而你卻恨不得把我往別人懷裏推。

我說了,這是為你好呀。

看不出來。

之後兩人默默進餐,很少說話,菜吃得少酒下得快,直到晚餐無聊地結束。劉大昆招呼服務員買單,沒想到藍青在去洗手間時已經偷偷買過了。

出了飯店,兩人在旁梧桐樹下站了一會兒,似乎都想說些什麽,卻都無從說起。街燈幽暗,他倆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,因此也無法窺探彼此的心境。藍青打破尷尬說,沒啥事兒我就走了,你一個人過要精打細算,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,還有,盡量少跟朱旗和岳子行出去混,他倆可是越來越不象樣了。

劉大昆唔了一聲,鼓足勇氣說,藍青,回家坐會兒吧。

藍青看了一眼劉大昆,張張嘴巴卻沒說什麽。劉大昆大喜,拉著藍青上了一輛停在飯店門口的出租車,朝長春路馳去。

一見家門,劉大昆就摸黑抱住藍青親吻,雙手不停地在她腰間和臀部胡亂抓摸。藍青沒有躲閃,甚至還給予了適當配合。劉大昆得寸進尺,拽著藍青進了臥室,敏捷地打開床頭燈,然後一下將她撲倒在床上。

他們只脫光下身就開始做愛,結果完事之後上衣都濕透了。藍青早料到他們會這樣,並對劉大昆寄予了厚望,可惜還沒等她盡興劉大昆就射了。她在淡淡的失望中想起了善於功課的楊宏偉。

他們除去上衣躺著休息,誰都沒說話,不知說什麽,也不想說什麽。這一切,與離婚以前多麽相似。唯一不同的,是久別如新婚的酣暢,以及偷情般的神奇與刺激。

令藍青驚訝和激動的是,劉大昆很快又來了一次,異常兇猛和持久,讓藍青在撞擊和撕裂中達到了高潮。當她在眩暈中感到劉大昆強勁的熱流時,她笑了,他也笑了,笑聲古怪而癡憨,象呻吟,更象獸叫。這樣劇烈的快感,在他們數年的婚姻生活中都不曾有過。

激情剛過,劉大昆就抽身說,太他媽熱了,我去沖沖,沖完你沖,說罷去了衛生間。藍青正箍在劉大昆身上繼續飛翔,他一走,她就從半空中跌落下來,著地時身心已然冰涼。她懊惱地找了卷手紙擦拭私處,同時覺得自己很賤,賤得連為什麽回到舊巢、為什麽和舊人做愛都不知道。

藍青望著熟悉而臟亂的臥室,心裏不禁一陣淒楚。她驀地明白了,這裏是她曾經操持的家,這裏有她曾經愛過的男人,她和這個家這個男人還有不少難以割舍的東西,即便以後永不回來永不相見,她也會默默牽掛這個家這個男人直到老去。也許,這就是今晚所有故事的唯一註解。藍青正想得出神,她的手機響了,一看來電是楊宏偉,就不太敢接,一是怕劉大昆突然進來弄出什麽動靜,二是怕屋裏太靜引起楊宏偉懷疑。可手機一個勁兒地叫喚,聽得她心驚膽戰,幾經猶豫還是接了。

幹嘛半天才接?楊宏偉埋怨道。

放包裏沒聽見嘛。

在哪兒吃的?吃完沒有?

在天天漁港,剛吃完。

你現在在哪兒?啥時回來?

這附近新開了一家美容院,我過來看看,看完馬上回去。

快點兒啊,再不回來我也出去瘋。

急啥呀,我一會兒就到家。

藍青打完電話連忙穿好衣服,簡單補了補妝,然後匆匆走到衛生間外,把門推個半開說,大昆,我有急事兒得趕緊走。話音未落,人已經出門去了。

劉大昆剛沖完澡,聽藍青喊著要走,就急忙光著身子出來阻攔,可哪裏來得及。他疾步走進臥室,用家裏電話給藍青打手機,問她什麽事兒急成這樣,要不要緊。藍青說急是急,但不是什麽大事兒。

我還以為你能在家留一夜呢。

大昆,今晚的事兒你別往心裏去,天一亮把什麽都忘掉。

你啥意思?我可是認真的。

實話跟你說,我快結婚了。我真心希望能先吃到你的喜糖。那個姓蘇的女三號挺好,你長點兒精神頭。

你快結婚了?真的假的?跟誰?什麽時候?為什麽要告訴我?

是誰你就別管了。我告訴你這事兒,是不想讓你再瞎尋思了。

真的?沒騙我?

真的,沒騙你。

馮箏的電話將劉大昆從昏睡中驚醒。

昨晚藍青走了以後,劉大昆找出半瓶喝剩的白酒,就著大蔥和黃瓜把自己給整醉了。藍青要嫁人的消息象一把鈍刀,無情地絞割著劉大昆的五臟六腑。痛苦來得太猛太急,他根本無法承受,只有借助酒精熬過漫漫長夜。對於一個被迫離婚且依然深愛前妻的男人,前妻成為別人的新娘簡直就是一場災難,其慘其痛怎麽形容都不為過。

劉大昆醒後發現窗外已是艷陽高照,於是懊惱自己又誤了上班。離婚以後,他的很多生理活動都被打亂了。比如吃飯,他飯量日漸減小,且不準時,還突然愛吃辣的;比如睡覺,他夜裏睡不著,早上起不來,上班遲到已是常事。劉大昆從床上爬起,頓覺昏頭漲腦,四肢酸痛。昨晚和藍青做愛後沖了個涼水澡,睡覺時又沒蓋毛巾被,顯然是著涼了。

床頭櫃上的電話還在鳴叫。他看了看來電,不是單位打來的,就放心地接了,結果聽到了馮箏的聲音。

馮箏雖然和劉大昆很熟,但平時很少給他打電話。她打這個電話是下了很大決心的,撥號時內心充滿矛盾,既迫切又猶疑,仿佛急著要推開一道暗門,又怕被人看見,更怕門後有什麽古怪。

馮箏上次和岳子行大吵之後,夫妻關系再陷僵局。兩人互不說話,有啥非說不可的事兒就讓孩子傳話,或著幹脆慪在肚子裏。有一次彥年游泳館的魯教練往家裏打電話,通知特特的游泳課時間臨時有變動。岳子行接完電話,竟寫了張紙條,放在馮箏要批改的一摞學生作業上。馮箏看了紙條,心裏憋屈得要命,眼淚一滴滴地往下掉。她早就聽過有的失睦夫妻靠紙條傳遞信息,可萬沒想到這種荒唐事兒竟然也落到了自己頭上。她壯著膽子和岳子行理論了幾句,說他可以一輩子不講話,但不可以再寫紙條。岳子行沒和她吵,聽完一言不發,這事兒就糊裏糊塗過去了。

從那以後,岳子行的態度似乎有所回暖,偶爾講兩句話,臉上有時還有笑意。可馮箏卻覺得越來越不對勁兒,因為她從岳子行身上體會到了一種更深刻的冷漠。岳子行總是回家很晚,回來後幾乎無話,不和她待在一起,也不和她做同一件事。她在臥室,她就在客廳;她看電視,她就玩電腦;她早睡,他就晚睡,睡覺時在床上各靠一邊,中間地帶甚是開闊。馮箏覺得這樣比冷戰更難熬更可怕,冷戰只是短期的非正常生活,堅持下去總會結束。而眼下的日子似乎成了家常便飯,不知什麽時候才是個頭。

馮箏失眠的毛病一直未見好轉,每天睡前都戴著耳機聽收音機,一直聽到睡著為止,半夜醒來無法合眼時就接著聽。大連電臺有個叫“午夜星河”的情感熱線節目深深吸引了馮箏。聽著一個個不幸的人向主持人傾訴自己的苦悶和絕望,馮箏總是會流很多眼淚,為他們,也為自己。一天晚上,馮箏也沖動地打進了這條熱線,勇敢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。她向主持人訴說了丈夫的冷漠和自己的苦悶,以及對丈夫可能有外遇的疑慮。主持人明確指出夫妻之間的問題已經相當嚴重,建議她主動和丈夫多溝通,坦誠尋找和分析問題癥結,還要多借助孩子和丈夫親友的力量,裏應外合地使丈夫迷途知返。馮箏如獲至寶,激動得一夜無眠。

馮箏試著和岳子行談了一次,但效果並不理想。那天下班回家後,馮箏授意特特給爸爸打手機。特特在電話裏對岳子行說,爸爸我想你,你一定要回家陪我吃晚飯,不然我一口都不吃,一直餓到天亮。岳子行好象很聽孩子的話,老早就趕回來了,和特特一起玩了半天數碼寶貝。馮箏張羅了一頓豐盛的晚餐,還特地做了岳子行喜歡吃的手搟面。吃飯的時候,馮箏輕聲說,面硬不硬?硬了我再煮煮。岳子行說不硬,就又埋頭吃飯。馮箏還想說點兒什麽,可一看岳子行兵馬俑似的臉,只好把話咽回肚裏。

馮箏睡覺前對上網的岳子行說,早點兒睡吧,我還有事兒和你商量。岳子行上完網,又打開電視破天荒地看了幾個小時,將近一點才進臥室。馮箏覺得岳子行是故意遲睡,氣得幾乎打消和他談心的念頭,可一想起“午夜星河”主持人的話,她就漸漸沈住氣,溫和地對著他的黑影說,子行,問你個事兒行嗎?岳子行沒想到馮箏醒著,哈欠連天地說,行啊,啥事兒?說著撲通一聲躺到床上。馮箏說,你心裏還有我和孩子嗎?岳子行說,有啊。馮箏說,你不用騙我,你心裏早就沒有我了。岳子行說,說這些幹嘛,睡覺吧。馮箏說,你讓我說完,我說這些不是想找別扭,而是想讓你指出我的毛病,哪不對我改,我現在啥都不怕,就怕你成天晚回家,回家不說話......。岳子行打斷馮箏說,你沒毛病。太晚了,睡吧。

馮箏連日來頭一回和岳子行說恁多的話,可她覺得說了也白說,還不如不說。她擔心岳子行覺出自己的軟弱,以後會變本加厲。她心裏象塞了亂麻,翻來覆去無法入睡。她戴上耳機聽收音機,可已經找不到中文節目了。聽著嘶嘶啦啦的雜音,她更覺心煩意亂,長夜難挨。這一夜,她一分鐘都沒有睡著。

如果不是第二天晚上岳子行徹夜未歸,馮箏絕不會去找劉大昆。岳子行早晨離家時說晚上可能不回家,沒想到他真的沒回家。馮箏等到淩晨一點,終於按耐不住給他打手機,卻聽到了冰冷的關機提示。馮箏惶然意識到,她已經把握不住岳子行的心了。他就象一只在樹上歇腳的燕子,隨時都有可能飛走。她孤獨無助地等到天明,覺得現在能幫她的只有兩個人,一個是她的孩子,另一個是劉大昆。孩子是岳子行的心肝,是能夠拴住他的最結實的繩索。而劉大昆是岳子行最好的朋友,人品比朱旗和賴世強正直可靠,他也許能把迷路的岳子行帶回家。

馮箏一大早就給劉大昆打電話。他不在單位,她就打他的手機,他手機沒開,她就打到他家裏。她已經不在乎自揚家醜,她一刻都不想等。

電話一接通馮箏就嚴肅地說,大昆,我先問你個問題,你要老實回答。睡意尚存的劉大昆被問楞了,忙讓馮箏有話好好說,別一驚一咤的。馮箏說,你先答應別騙我,要是騙我的話,我會恨你一輩子。

劉大昆被馮箏的口氣嚇清醒了,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兒,忙說我答應你,保證不騙你,啥事兒快說吧。

馮箏問,昨晚岳子行去哪兒了你知道嗎?

劉大昆不知道岳子行昨晚的行蹤,怕替他編謊反而容易露餡兒,就老老實實說不知道。

馮箏又問,你實話說岳子行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?

劉大昆大概猜到了馮箏的底細,暗松一口氣說,有人?有什麽人?

別裝糊塗,我懷疑他有別的女人。

沒有,絕對沒有,別的說不準,這點還是敢打保票的。你別疑神疑鬼,沒事兒往自己老公頭上扣屎盆。劉大昆說完心想,你就是恨我兩輩子,我也只能這麽說了。

我沒冤枉他,我有證據。

什麽證據?拿出來讓我過過目,免得你制造冤假錯案。

他怕我動他的手機,裏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;他常從外面穿新衣服新鞋回來,說是他自己買的,其實他哪會買東西呀,一定是外面的女人給他買的;他對我和孩子越來越不好,見面連句話都沒有,比陌生人都生,天天回家晚,昨晚一宿都沒回來;還有......太多了,反正我覺得他心裏有鬼。你要相信,女人的感覺從來不會出錯。

劉大昆呵呵笑道,如果憑這些證據說他有外遇,那天底下就沒有好男人了。說完,正要寬慰馮箏,忽聽她在電話那頭哭上了,於是趕緊勸道,馮箏啊,好好的哭啥呀,改天我說說老岳,讓他收收心。

馮箏哭道,大昆,照這麽下去,我倆也過不長了。我不是稀罕他岳子行,沒他我和孩子照樣過。可我不甘心哪,想當年我來大連圖個啥?不就是圖他的人麽?我照顧他和孩子這麽多年,累死也沒賺個好,我哪點對不起他?他憑什麽這樣對我?憑什麽呀!馮箏越說越激動,越說調越高,把對岳子行的憤怒和哀怨一股腦地發洩出來。

劉大昆等馮箏情緒稍穩,鄭重地說,馮箏,我會修理老岳身上的臭毛病,就不信憑咱倆的力氣降不住他。

馮箏說,大昆,別看我剛才發脾氣,其實我很害怕。我和子行過成這個樣子,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。在大連,除了你沒有人可以幫我了。我早就想找你,可就是怕你笑話,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。不說了,我的手機要沒電了。今天這事兒千萬別告訴子行,他的脾氣你清楚,知道就壞了。

劉大昆正聲道,你放心吧,我知道該怎麽做。

放下電話,劉大昆心裏一直疙疙瘩瘩。他想起了六年前領馮箏去找岳子行的那個三月的傍晚,想起了岳子行多年來對馮箏的背叛,不禁低嘆一聲自言自語道,唉,你要我怎麽幫你呢?

馮箏淩晨一點給夜不歸宿的岳子行打手機時,他正和朱旗在幾百公裏以外的沈陽五馬六混。

周日岳子行在廣電大廈與焦三喜遭遇。姓焦的說趙茜知道倪約在沈陽的下落。岳子行上次和趙茜在電話裏嘮過,沒套出什麽值錢的信息。這次經姓焦的一說,岳子行開始懷疑趙茜騙了他。趙茜是倪約的同事加好友,替倪約又寄工資又辦辭職手續,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呢?

岳子行費盡口舌約到了趙茜,並在她公司的一間客戶室如約會面。岳子行對這個貌似精明的姑娘說,小趙你不夠意思,明明知道倪約在哪兒,卻騙我說不知道。進而又誠懇地說,我和倪約的表姐倪婉和表姐夫焦三喜都很熟,也清楚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瓜葛。她不顧一切地與表姐夫相愛,拆散了表姐的家庭,表姐夫卻對她始亂終棄。這樣的壓力和打擊,一般人承受不住。她現在獨自在外飄零,我很擔心,所以才四處找她。

趙茜問,你到底是誰?和倪約到底什麽關系?

岳子行說,我就是我,倪約的朋友......很鐵的那種。

趙茜狡黠地說,你咋不說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了?

岳子行紅著臉說,我那是胡謅,當時怕你不說實話。

趙茜說,倪約以前的男朋友沒你這麽老。她本來就不讓我透露她的行蹤,你一撒謊我就更不敢說了。

岳子行聞聽,臉上愈發掛不住。他才三十三歲,潛意識裏一直以為自己還是二十七八歲,想問題做事情都不自覺地沿用年輕人的心理定式,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的年齡,也從來沒有人說過他老。趙茜之言道破天機,使他如夢方醒,暗自慚愧。

趙茜接著說,不過,就算我現在想說實話,也不知有沒有用。

岳子行驚問何故。趙茜說,我已經快半個月沒她的消息了,手機欠費,寫信不回,QQ留言也沒動靜。她從表姐家搬出後就一直跟我住在一起,我比你了解她,也比你更擔心她。她太傻了,真怕她又做出什麽傻事兒。

岳子行急道,快把她的地址給我。

趙茜說,她先在一個遠房親戚家,後來又和一個朋友臨時租了間房子住。我只有這個臨時地址,給你還不是一樣聯系不上。

岳子行說,你還有心思磨嘰,只要有地址我馬上去沈陽。

趙茜象是受了感動,將倪約的地址、手機號和QQ號全部供出。岳子行說,她手機停機,QQ我不會用,看來只有按地址找上門去了。

第二天早晨上班時,岳子行告訴馮箏他晚上不回家了。下午他以明天去醫院看病為由向斯文森請了一天假,然後溜出公司取了二千塊錢,再打電話預訂了一張五點鐘的高速大巴車票。一切準備就緒,岳子行忽地難過起來。他為自己的行動感到困惑和羞恥。他在心裏罵自己,你他媽就瞎作吧,作死拉倒。

朱旗打電話邀請岳子行晚上去金沙灘游泳,滿口壞笑地說男同志就他倆,女同志有欣然和任紫月。岳子行說今晚要去沈陽,女同志有萊溫斯基和璩美鳳也游不了了。朱旗問岳子行去沈陽作甚,岳子行說去私幹。朱旗說辦私事兒的話我就跟著去,有些日子沒去沈陽了,怪想的。朱旗和沈陽方面有點兒生意往來,酷愛那邊歡場裏的生猛小姐。岳子行不想讓朱旗知道倪約的事兒,拒絕與其同行。朱旗說,那好,我自己開車去,想搭車就支聲。岳子行立即改口說,那就同去吧,不過可別管我的閑事兒,還要註意保密。

四點半,朱旗開車到宏譽大廈接岳子行,然後到鞍山路加油站加滿油,接著就從東北路出大連上了沈大高速。朱旗說,你這等於是包我車,過路費和油錢你拿,我的工錢就免了。岳子行說,你想去沈陽撒野當我不知道啊,我最多管你一頓盒飯。朱旗笑著說他太黑太摳,扯著扯著就開始反覆追問岳子行幹沒幹過任紫月。岳子行說沒幹過也不想幹。朱旗說小任不漂亮但也不難看啊。岳子行說幹不幹要看心情不看臉蛋。朱旗說毛病,幹誰不是幹呀。岳子行說既然幹誰不是幹那我幹嘛非要幹她呢。兩人在大石橋服務區吃了點兒零食又繼續趕路,一路上山高水遠海闊天空,八點剛過就到了沈陽。夜色正濃,騷動的城市仿佛一艘巨輪在燦爛的燈海中飄搖。兩人都是沈陽的常客,來到這裏並不覺得陌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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